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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苏唯安从没想过在跋涉过这么多年后有一天在自己刻意回避的情况下听见有关过去的词,她也没想过已经学不会主动走出某种囹圄的自己竟会鬼使神差般的像个跟踪狂一样默默地找了又跟了洆队一路。

跟着她甩掉云江,隔地不远不近从药店的玻璃门外注视,躲在站牌之后听她沉重的呼吸声。

直到那辆空空荡荡的车到站。

苏唯安本该在这里结束这段突如其来的旅程,可她觉得清醒的思路已经和身体分离开,想的明明白白是一回事,脚下没有停顿地上了车又是另一回事。

等到倒退的风景占据她所有视线时,苏唯安握紧了手又松开,走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睡熟的洆队。

她还是风衣加线衫的搭配,风衣习惯性的敞着,常背的皮质双肩包抱在怀里,侧袋的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露出了止痛药盒的一角。这一身在逐渐阴沉下来的天里显出嶙峋的单薄感,苏唯安看着看着不禁往上拉了拉自己穿的高领毛衣的衣领,她俱寒,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身上已经是全副武装。

止痛药的副作用看上去扎扎实实的起着效用,洆队额角靠着冰凉的窗户,表情却显得很是宁静平和,甚至……有那么点笑意。

苏唯安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出乎意料地还算正常,她把手往下移,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入了洆队暖融融的掌心里。

这个人是一直活在夏季么?

苏唯安从心底不解,她的记忆里除了爷爷,就算是凌晨,到了冬天,掌心总会有那种骨子里染上的冬天的湿冷。

那种冷总是直达心底。

车一路开的稳稳当当,苏唯安扶着椅背直直站在最后面也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颠簸。

她维持着手指搭在洆队掌心的姿势,思绪难得完完全全放空了一回。

如果没有突然的来电,苏唯安直觉自己会一直呆到洆队醒来的那一刻。

凌晨打电话来催她同他一起回去吃晚饭,苏唯安静静应了,等到那边没了声音,她也慢慢挪开了自己的手指。

洆队摊开的手在她的手指完全离开的那一刻微微动了动,有收紧的趋势,仿佛……

仿佛在不舍这没捂暖的冰冷。

苏唯安在下一站到站前打量了很久洆队线衫领口处露出的锁骨,她还是执拗的认为洆队会冷。

于是报站声响起之后,车门开启又关闭之前,她又一次取下了围巾,俯身围在洆队的颈间。

这过程颇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司机没有催她,回头望了一眼,就转回去安静地等着她弄完。

苏唯安下车前小声地冲着司机到了谢,司机咧嘴笑了一下,她在那座孤独的车站里目送司机把车稳稳当当地开远,不经意间看到了站牌,她有些讶异。

只是三站的路程竟然漫长到好像下一秒就会抵达终点站。

怎么会?

洆队是被司机从难得的好梦里推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都还十分呆滞,怔愣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浑浑噩噩中只听到司机在说话,她却只准确抓住出了“山阿墓园”四个字。

头又开始疼了,脑海里里在翻江倒海,什么都思考不了,所有一切动作都变成了本能意识在行事。

道谢,迈脚,下车,停一会,翻出水和药,机械式地吞服。

洆队像幽灵一样飘荡进墓园,凭着模糊的记忆开始寻找父母的墓地。

“爸爸……妈妈……”

她自言自语着,眼神里空茫一片,似清晨满是雾霾的江面,又像夕阳里远处漠漠的平原,湿淋淋的,阴沉沉的,苍茫无边。

她连眼睫都沾染了这种情绪,变的不再灵动。

又或者其实这种情绪就不曾消失过,只是在她重新来过的一天被她强行掬在心底。

洆队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对自己催眠说不要放下上辈子,然后用已经放下的糖衣重重包裹,她竭力守护着这种假象,心里始终存放着过去打造的一把枷锁。

洆队找不到钥匙,只能更加努力去加固,不让别人靠近,更不让自己靠近。

天色随着时间推移迅速暗淡下去,夜风渐渐露了苗头,洆队抬手紧了紧围巾。她脑子里浆糊一片,根本没有去想这条围巾从何而来,她只想着现在有点冷和我有围巾。

整个墓园安静的可怕,洆队穿过一排排渊停岳峙的墓碑,固执地找寻着。

头疼地好像下一刻就会爆炸,尖锐又持续,耳边一直有嗡嗡的声音,听起来难受而令人不安。洆队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流逝,但越是这样,她心底某个念头越是明晰。

她要那把钥匙。

锁坚守的太久,时时刻刻心惊胆战和自我疑问后重复提醒自己现在是十年前,表面上却要伪装到天衣无缝,以重生的灵魂面对过去的现在本就让洆队不堪重负。

何况这天衣无缝被高憧苏唯安许睿这一堆人以侵入的姿态和百折不挠的坚持撕出了一道口子,洆队徒劳地试过忽略和修补,悲哀的发现毫无作用,它依旧日渐扩大着,逼着她正眼看待,面对。

心里背负了太多,身体又因为负荷过重崩溃,洆队终于找到了借口从层层糖衣里冲出来,去找一把钥匙,解脱自己,也放过记忆。

“爸爸妈妈……给我钥匙……”

潜意识里想着爸爸妈妈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泪水的温度是滚烫的,烫地洆队眼睛模糊一片,夜风是凉的,吹过脸上和着泪水就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她喃喃着,突然停住了脚步。

几步之遥外的两块黑色的墓碑跃入眼帘,墓碑上一对年轻男女在照片里笑的好看又温柔。

洆队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被那笑容闪疼了眼睛,刺痛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开来,一点一点,慢慢加重。

洆队再撑不住最后一点清明,她随着全身被彻底抽空的力气倒在地上。她把头埋进臂弯里之后,大滴大滴的泪水就如倾盆般砸了下来。

洆队其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只依稀听见耳边有不同的声音在轮番安抚劝说。

“洆洆,不要憋的那么辛苦,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于是她疼昏过去前最后的动作定格在放声大哭。

十五

Z市的东西郊区向来以两极分化闻名,说起来明明都是山清水秀风景颇佳的地方,却因为当初两道政令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地方,一处用来修建墓园,另一处则被划入专门疗养别墅区的规划,能在别墅区中有一席之地的人无一不是曾经在政界能一手遮天,如今退下来势力也还盘根错节的人物。

现如今两个地方的共同点恐怕只有一年四季都很安静这唯一一条了。

别墅区的人显然对这死水一样的安静很是满意,虽然已经安静到连偶尔的车进车出都毫无声息。

就如同现在驶入的黑色奔驰一样,只有车身划破空气的气流声能真切的证明它正在别墅区里宽敞的道路上行驶。车后座上苏唯安靠着凌晨的肩膀,看上去似乎睡着了,秀气的眉微微拧起,两片淡色的唇抿紧,是很不安稳的模样。

凌晨把玩着手机,整个人懒洋洋地,纵使被苏唯安靠着肩背都没有挺直,闲闲散了力道显得微驼。

一路沉默下来,苏唯安似是习惯了他这样的不经心,不说一句不舒服,凌晨也就乐得当没注意。

“小姐?”不知道过了多久,驾驶座上传来了司机刻意放低的温和声音,苏唯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睫毛像蝶翼一样颤了颤。

“到了,首长在门口等您”

苏唯安默不作声地坐正,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开门下车。她的动作有些迟缓,这让紧跟着下车的凌晨一脸不耐,关门的声音惊起了一番波澜,惹来不远处的一声冷哼。

苏唯安握住他的手,使了些力道不让他挣开,随即对着面前拄着手杖的老人浅浅一笑“爷爷”

苏征一腔火气被自家孙女的这个笑容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好容易忍住一手杖招呼凌晨的冲动,扯了个不算难看的笑容出来“回来了,进去吃饭吧”

他前半生戎马沙场,后半生叱咤政界,要不是为了孙女,怎么能忍下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明目张胆挑衅的冒犯。

苏征看了一眼一刻不离凌晨的苏唯安,心里沉沉叹息了几声,面上不动声色,和他们一同往屋里去了。

进门,换鞋,穿过宽大的客厅之后就是同样十分宽大的饭厅。

正中方形的红木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十分可口。

但苏征因为年纪大了,胃口一日坏过一日,吃的很少。苏唯安面前的饭也是浅浅几口就能解决的量,所以两人入座没多久就停了筷子,剩下凌晨一个人努力埋头扒饭。

苏征看着自家孙女不时用公筷给凌晨布菜,越看眼底的韫色就越浓重。可他得忍着,起码得在苏唯安面前忍着。

“安安,最近……还有去闻医生那里吗?”踌躇了好一会,苏征终于斟酌着开口问道。

苏唯安正在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细细看来还在轻颤,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低着头的凌晨眼里闪过阴暗的光,他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难看,不过被苏唯安侧过来布菜的身体挡住了,没有被苏征看到。

一顿饭最终以沉寂的基调完结,苏征回了书房喝茶,苏唯安把凌晨送到门口,他因了老爷子铁了心的命令不能在这里留宿,每次吃过晚饭就要回学校。

“不准去闻医生那里”临上车前凌晨死死抓着苏唯安纤细的手腕,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说的很轻,但恶狠狠的语气一览无遗,苏唯安温顺地点了点头,他这才甩开她的手腕,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有再看苏唯安一眼。

天色早已经晚了下来,那辆黑色的奔驰在苏唯安眼里一点一点融入夜色,她还在原地站着,瑟瑟发抖。

张嫂这时抱着她进门就脱下的大衣一路小跑过来,急急忙忙给她披上,眼里带着心疼和责怪“小姐诶,晚上天气这么凉,你怎么穿了件毛衣就出来了”

“凌晨出来的有点急”

一句淡淡的解释让张嫂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苏唯安伸手揽过她往回走“进去吧”

“要去跟首长说说话吗?”张嫂试探似的不经意问了一句,苏唯安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会还是摇摇头“我有点累了张嫂”

“……那好,张嫂给你热牛奶去”

这次她总算点了头。

二楼书房里没有开灯,大片的夜色透过窗户洒了一地,苏征盯着桌面上热气袅袅的茶,眼里精光闪动。

苏唯安的心理医师最近多次打电话来询问她的治疗意愿,显得有些焦急。

“首长,唯安这么下去是不行的,那个凌晨显然在阻止她的继续治疗”

“她如果不面对解决自己的心病,只一味把人当成精神寄托…………万一以后这个寄托没了……”

苏征心里一千万个愿意把凌晨拖出去毙了然后带着孙女好好治病,但他不敢。从苏唯安选择了凌晨起,只要他稍有为难凌晨,苏唯安就会以保护的姿态跟他对峙。

她不说话,也不行动,简简单单用身体护住凌晨,面上的神色却能让苏征悲恸不已。那总让苏征回忆起很多年前车祸醒来之后的小苏唯安,绝望又平静。

所以他不敢再踏这个雷区。

苏征心底又是怒又是疲惫,他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被人捏住软肋捏到无能为力,但有什么办法,那是他唯一的孙女。

黑暗里老人沉沉叹着气,这时门突然被扣响,随后传来警卫员的声音“首长,有事报告”

他刚想说进来,门外又是一阵乱糟糟的响动,这让苏征本就乱糟糟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他拿过一边放着的手杖,起身就想去门外教训人。

然而不等他走出几步门就被轰然打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接着书房里的灯被啪的一声打开。

苏征眯起了眼睛,浑身的怒气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刹软了下去。

“老徐?……你怎么过来了”

门口头发花白脸色铁青的老人静静站着,肩背如同千年古松一样挺地笔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说呢?”他本就有神的眼睛此时亮的吓人。

“当然是为了叙,叙,旧”

苏征愣住了,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的苏唯安也愣住了。

十六

苏征口中的老徐在说完那句斩钉截铁的话之后书房门口的温度就像北风过了境一样嗖嗖直降,站在一边的警卫员腿肚子打着颤,额头上全是冷汗。

眼前这主是谁?当年曾经在战场上杀的满身是血,被破开了肚腹都没有感觉的阎罗元帅徐谓,哪怕后来战争结束,他在军界高层任职多年,再也没亲自端过枪,身上的气势反而一点没减退,只是渐渐学会了收敛。

但目前怒火中烧的徐谓已经失去了控制力,只远远一看,便能感觉到一股摄人的心寒。

苏征哪怕曾是同他征战多年的战友,此刻感到这股熟悉又久远的气势下意识就是一个哆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徐谓当年杀了几个来回后身上血腥气息的可怕。

“……出什么事了?”即使心底被这样的徐谓惊地波澜四起,苏征在自家孙女目光的注视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徐谓身上穿着显然是居家式的衣服,十分单薄,只在肩膀上披着件保暖的外套,一看就是来不及换衣服便匆匆到了这里不知为了什么兴师问罪。

徐谓听到这个问题冷冷笑了几声,额头上青筋毕露“刚才老子的孙女倒在她爸妈的墓前面”

“你孙女?!”

苏征蓦地听到孙女这个词脑子就打了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徐谓确实有个孙女,但听他提到却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自从那场葬礼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能闲谈过,自然也没机会听他聊起……那个孙女。

像是想起了什么,苏征说完那三个字后突然就沉默下去。

徐谓眼圈发红“我不把那个小畜牲送去陪我儿子……儿媳是不会罢休的!老苏,咱们慢慢磨,看谁先死!看你能把他护到什么时候!”

字字铿锵,字字渗着铁锈味,徐谓说完后身上的气势就慢慢降了下去,他迈着刚硬的步子转身下楼,背影却颓然地让人心伤。

苏征退了几步,脚下一个踉跄,不是满头大汗的警卫员及时搀住了他恐怕要摔在地上。

方才被警卫员护在身后的苏唯安此时看着狼狈不堪的爷爷,眼睛眨了眨,显出几分担忧。但她没有过去,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背在身后的双手绞在一起。

苏征知道她是顾全自己死要面子的臭脾气,勉强站好之后朝她笑“回房间休息去吧安安”

那笑容里的疲倦和苍老像利剑一样又快又狠地插入苏唯安心底,她向来潋滟的眸子里头一次清晰地显现出某种情绪。

难过,无可自抑的难过。

溺水一般的窒息感把苏唯安整个淹没,她姣好又清冷的眉目,她扰扰的长发,她修长如天鹅一般的颈,通通沉没入深渊般的无助里。

苏征低头思索着什么,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他身边一直注意着苏唯安的警卫员倒是觉得不对,刚想开口的时候苏唯安垂头回了房间,苏征也开口让他出去。

“首长……”警卫员是新调派过来的,对苏征的脾性和家事都是一头雾水,他想着刚才的情况欲言又止了半天,刚迟疑着说了两个字眼前就袭来一阵风,苏征挥了手杖过来,截断了他剩下的话。

这警卫员吓地迅速退出了书房,不敢再说什么。

……那就算了吧

他摸着鼻子带上了房门,把暴怒的老人留在了门里。

“但是刚才那个表情……真的,很不对啊”

他咕哝着在书房外的过道上站直,视线却一直往苏唯安刚才推开又关上的门上飘。

苏唯安蜷在门后面的角落,她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冷光幽幽,配合着整个房间本来的空旷和黑白色调,更加凄清无比。

书桌,一张单人床,书柜,衣柜,房间里的设施简单地可怕,连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或许也不能说没有,但苏唯安并不觉得现在怀里贴着胸口的相框是一种装饰。

那是救命的稻草,是将死之人手里有关生的光芒。

她环抱着小腿,头埋入膝盖里,全身压制不住的发抖,胸口冰凉的温度成了她唯一能感知温暖的地方。

过了好久好久,苏唯安力竭般全身瘫软下来,她仰起头,把支撑的重量全数给了背后的墙。

墙是苍白的,脸是苍白的,唇也是苍白的,唯有眼角有模糊的红,细密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展示着存在感,遍布眉梢鬓角。

苏唯安只有抓着相框边缘的手还是有力的,她喘息着,把相框举到眼前。

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清玻璃下面放置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清秀潇洒又还是能看出点稚气的三个字。

苏,唯,安。

十七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周末就像往常一样,平静又无聊。但对于那么几个人来说,是满分的鸡飞狗跳和提心吊胆。

就比如说现在忍着困意站在市三医院某间单人病房外的医生和护士们。医生是三医院主任级别的医师,护士都是几个老资历的护士长,本来这个时候应该都还在家里睡着大觉。

但目前看起来是熬了一宿,个个脸色都不太好。

究其原因,正是坐在他们对面长椅上的徐谓徐老爷子和病房里刚刚退烧的洆队。

“真的已经没事了?”

带头的医生咬着牙把哈欠憋死在肚子里,毕恭毕敬地回答了徐谓的问题。

“烧已经退了,接下来好好休息几天就行”

徐谓沉吟了一会,大约是终于从对孙女的担忧里脱身出来,注意到了面前这群面色发白几乎都要站不住的医护人员,把手一挥,示意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身边的警卫员看着一群毫无形象可言的人退场之后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裂了条缝,露出几分担忧。

徐谓从苏征家里出来后就直奔医院,坐在走廊上陪在病房里头忙碌的医生和护士熬到现在,期间滴水未进,眼睛瞪着一直没闭上过,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身体本就因为伤病底子没有一开始那样强健,如今更加上了年纪,需要多休息多安养。

这一夜的不眠不休对徐谓来说已经是个无法负担的沉重负荷。

“首长,回去休息一会吧”

徐谓脸色灰败,听到自己最得力的警卫员说话时想也不想就要反驳,实际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身体又重又疼,每个细胞叫嚣着同意这个提议。

他深深看了一眼洆队病房紧闭的门,察觉到的警卫员赶紧接了话“已经给许教授去过电话,您放心”

“……回吧”

早上的医院沉默又安宁,警卫员小心翼翼地扶着徐谓穿过空荡的走廊,一老一少的脚步声深深浅浅,在静寂的气息里留下一串涟漪。

外面那一晚上的响动和早间的交谈与脚步声洆队都不知道,她的意识如同在水面上一样,沉沉浮浮,混混沌沌,什么也感知不到。

除了她看到的,像梦一样的回放画面,关于前世和今生。

里面的人哭,她也哭,里面的人笑,她也笑,里面的人怒,她也怒,里面的人失落,她也失落。

经历到最后漫天飘散的情绪却只剩下了烧上天的愤怒。

洆队看见割腕自杀自己睁开眼睛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激动地挥着手,手腕上的血溅地到处都是。

“死了一回还要这么窝囊地压着自己,你是傻到无极限了吗?!”

“再来一次你怎么还是要作到什么都抓不住”

“明明有更多路可以走,你缺了心还是肝?非得告诉自己只有一条老路?”

“行行好吧傻缺,捡回来的一条命叫重来不是叫延续,让我看的舒心点”

洆队看见葬礼上哭地昏天黑地的自己,看见对着高憧表情冷酷的自己,看见窝在解剖室满脸麻木的自己,看见后来已经不会表露情绪的自己,还有那个疯狂到双眼赤红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身边的水面上开始燃起了阴冷又炙热的火焰,一圈一圈随着水波扩散开,世界整个被映亮,接着被惨烈焚烧。

那是她终于被引爆的怒火,以碾压的姿态席卷了一切。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能这样浪费年华。

有个声音在耳边上带着最深沉的愤怒冲自己咆哮,她心底亦有个声音在附和。

没错。

不是这样的。

两个声音染了身边烧着的热度,让洆队全身战栗起来,她握紧了拳,脖子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

“热……热……”

眼前的画面随着她的感受变的混乱又疯狂,走马灯一样闪地毫无规律。

洆队盯着突然定格的画面张大了眼睛,她喉咙里发出含混的音节。

“爸爸……妈妈……”

画面是静止的,耳边却有了大段的声音,低沉的男声,轻柔的女声,和还有些稚嫩的童声。

“洆洆,你喜欢什么?”

“很多啊”

“恩,换个问法,以后你是想跟爸爸妈妈学医还是跟舅舅学历史?”

“…………”

“小宝贝,怎么不说话?”

”因为我好像……喜欢舅舅的历史一点,姥爷家的那些书都好有趣”

“哈哈我们家宝贝会考虑爸爸妈妈的心情啦”

“洆洆,爸爸妈妈不会伤心的哟,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想做,那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姥爷和妈妈学的,也不一样啊”

“对对,自己想往哪走就往哪走,不过好好记住,走到哪里都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否则可就会不太开心咯我的小宝贝”

眼里有冰凉的东西在汇聚,洆队感觉鼻头发酸。

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刚才所有能烧毁理智的躁动就随着顺着脸颊流下的东西缓缓退去。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稳住了稳住了”

吵,死,了。

洆队在心底恶狠狠地评价了一句。

十八

吵,死,了。

洆队从退烧之后意识就渐渐清醒了,只是脑袋里还是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一时半会睁不开眼睛,不过这不妨碍她把刚清醒时的吐槽循环播放。

因为确实……徐谓走之后她的病房里再没清净过。

护士一拨接一拨来检查,不时夹杂着几个医生,有的很正经在检查她的体征情况,生怕又烧了起来,有的好像只是来观光的。

什么长的又美又帅?我不是病人吗?

你们不是护士吗??

看我的脸有什么用??

更可怕的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来的高憧和许睿。

“洆洆,洆洆,洆洆??”

“小柚子??”

“怎么还不醒啊许睿??不是说晚上会醒的吗??”

迫于高憧快哭出来的语气,许睿只好把之前做过的检查完封不动的做了一遍,他大概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醒,敷衍了几句转而劝高憧回去休息,说这里有他看着。

高憧没有被他糊弄过去,带着几分怒气说了妄图敷衍了事的许睿一通,又开始在洆队的耳边叫魂……

真是够了

洆队想着想着,可能是已经躺了太久,恢复了些许力气,之前还完全不受控制的身体寻回了控制权。

喉咙里干涩的要命也不能阻止她吼出憋了一天的话“你…们啊……吵!死!了!”

“洆洆你醒了?!”

她终于把胶着的上下眼皮分开,慢慢扩大的视线里还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在晃动的两个黑影,晃地她心烦“别……晃了”

高憧看着正撑起身体找水的洆队连忙擦掉了脸上那一大片眼泪,许睿及时倒了水递到他手里。他又把那杯还温热的水小心地塞进洆队摊开来摸索着的掌心。

水的温度很是熨帖,手心甫一接触就在心里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洆队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倒不像是个大病将愈的人,端着水杯喝的很是稳定和畅快。

一杯水下肚之后最难受的喉咙总算好了些,起码话能如意说完整不停顿,声音也不似最初那般沙哑晦涩。

“……我说你们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静的休息空间么?刚才叫魂一样,吵死了”

高憧被放下水杯就坐直开始兴师问罪的洆队说懵了神,一连串话语像机关枪一样淋漓地扫了过来,他无措地看向许睿,许睿同样用懵住的表情回望他。

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有没有听我说话??调情的话出去好吗??”

两个人互相推诿一样的求助对视在洆队眼里就成了赤裸裸的眉目传情,说出的话更加咄咄逼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想二人世界,出去出去”

两个人听了这句跟前面完全接不上逻辑的话浑浑噩噩走出病房,许睿把门带上的时候他们才被锁扣上的声响召回了思绪,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等等,这是在干什么?!

进去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被清醒不过几分钟的洆队用三句话送了客,都没来得及问一句还难不难受。

虽然答案……挺显而易见。

追悔莫及的高憧被许睿一路牵回了病房按到床上打发他睡觉,想想他才转醒一天,身体弱地很,今天又在知道洆队住院的焦急难过和看见洆队醒来的惊喜激动两种极端的情绪里走了一个来回,精神早已到了一个极限。

许睿听着高憧直到入睡前一秒还在碎碎念着刚才被赶出来的事哭笑不得,好容易把他哄睡着了,许睿坐在病床边思索起在洆队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即使只说了三句话,她身上那种脱胎换骨,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让人印象深刻。

“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低声自言自语着,带着疑惑的目光一转落到睡容平静的高憧身上时化成了一池春水,他伸手把那人额前的乱发抚顺,嘴角漾出笑意。

多想什么呢,这样的变化是好事,不是么?

而另一间病房里把两个人赶出去的洆队保持着刚才半坐的姿势,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服,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抽了抽嘴角。

刚才好像赶人赶地太急,忘记问怎么会在这了

明明昏迷之前还一个人在墓园……

一想起墓园头好像就有开始疼的趋势,她苦笑着敲了敲太阳穴,向后仰面倒在床上,顺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值得推敲的地方太多了,她刚重启的脑袋还在加载处理程序。

还是痛痛快快睡一觉好了,明天再杀过去问……

睡意拖着放弃挣扎的洆队进入梦乡之前,她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薄唇上翘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爸爸妈妈……还是那么好看啊”

十九

洆队那晚睡了个久违的好觉,没有做梦,安安稳稳,一睁眼病床上就洒满了晨光。她一边感受着这个难得美好又安静的早上,一边掀被子下床走入洗手间收拾自己。

单人病房里的待遇这么好吗……

洆队看着洗漱台上没有拆封的牙刷牙膏毛巾和漱口杯,关门的动作硬生生顿了几秒,她进门前还在为洗漱的事发愁,本来已经做好就草草洗把脸的准备。

没想到生活真是处处有惊喜。

五分钟前才在心里吐槽出这句话的洆队五分钟后又在心里凌乱了。

她是准备收拾好之后找高憧和许睿把昨天和今天早上的惊喜问个清楚的,但她没请许睿惊喜突击上门啊?

一脸水都没来得及擦干就被许睿拽出了洗手间,洆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表情,应该不会很好看。

“这是演哪一出?”

脸上湿漉漉的,那些没擦干的水有些顺着下巴流经脖子最终没入衣领里,有些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上,洆队浓密的睫毛上也挂了几滴,随着她眨眼睛的动作摇摇欲坠。

远看像幅被浸润的山水画,美不胜收。

然而一脸不高兴的许睿离地近,并且心情糟糕,他没心思欣赏这幅画。

另一幅一大早就把他闹到这里的……无理取闹的画简直让他呕心。

“演哪出?逼上梁山。”

许睿眼底有着浓重的黑眼圈,证明他昨夜并不理想的睡眠,洆队打量了他一会,琢磨琢磨他一板一眼又冷又无奈的回答心底的答案就亮堂了“他昨晚闹了你一夜?”

闹这个字用的相当微妙,连带着许睿的表情也微妙起来“……你不能换个词用吗?”

“哦,吵了你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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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泉1V3HL慕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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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不让
  这一天,李天罗来到了这个世界。于是,公理开始横行世界,正义开始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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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阶层:后天、先天、天人、地仙、天仙、金仙、大罗金仙、仙帝、圣人、大道、真神当我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雄伟宫殿,我想:“我不是和那群溷蛋一起自爆死了吗?怎么到了这么个金闪闪的地方,难道这裡是天堂?像我这种杀人如麻的人,天堂这种地方不是我能来的,难道是地狱?但这怎么看都不像啊,哎,或许我死了对她们也是一种解脱吧……”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苍老的声音把我打断:“你醒了,小子。”我一惊,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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