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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齐乐抬起手,有点无奈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又把手放下来,看起来很酷地揣进裤兜里。</p>

<p>“你知道蒋学长想去美国,对吧。”他突然抬头对她说。</p>

<p>林其乐也回头看他。</p>

<p>自习室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些灰尘粒子在光里盘旋,它们好像是没有生命的。</p>

<p>是什么在引导它们呢。</p>

<p>“你知道蒋峤西去哪里了?”林其乐问道。</p>

<p>齐乐愣了一下。</p>

<p>“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他去了美国,以蒋学长的能力,很可能八年九年都回不来,万一他再留下搞科研——”</p>

<p>“你想说什么啊?”林其乐问。</p>

<p>齐乐严肃地看她:“学姐,你看我怎么样?”</p>

<p>林其乐脑筋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卡壳在原地,她一双圆眼睛睁大了。</p>

<p>“我……我也搞数学竞赛!”齐乐忙说,“虽然比不上学神,但我也算个学霸吧……我也不差!而且,我不去美国,不用你等我,我还比蒋学长年轻呢,年轻一岁!”</p>

<p>见林其乐迟迟没说话,齐乐说:“以前蒋学长在,我没好意思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可爱,看着傻乎乎的,特会照顾人。与其在国内等蒋学长八年九年的,不如——”</p>

<p>他话没说完,突然身边的椅子沿着地板往外滑去。小白楼的地面冷不丁晃了几下,墙上挂着的“数学之神”阿基米德画像突然掉下来了,“砰”地一声。</p>

<p>齐乐目瞪口呆,僵在原地,脸色煞白,他好像惊扰到了什么神明一般。</p>

<p>林其乐气喘吁吁跑出了小白楼,她皱起脸四处看,发现校园里好多学生都跑出来了,原来刚才那种晕眩感真的不是幻觉。</p>

<p>到了第二天,临近放学时,林其乐牵着秦野云的手,挤在人潮中。她们站在学校小超市挂的那台电视机前,看四川抢险救灾的新闻。杜尚眼眶通红,他似乎总能体会到比旁人更多的痛苦。林其乐回过头看他,拿最后一张纸巾给他。</p>

<p>伤疤越多的人,总是越敏感,有远超常人的感受力。林其乐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把座位让给了一位新上车来的老大爷。那位大爷手哆嗦的,从坐下以后,就摸出一个手机,使劲儿按,按了半天也没把电话打出去。他忽然抬起眼:“丫头,帮我打个电话,帮我打个电话。”</p>

<p>他声音里有股压抑不住的哭腔,喘不上气一样。林其乐原本还挺平静的,她接过手机来,突然觉得特难受,灾难离他们普通人是这样近的。</p>

<p>对方的号码无法接通,林其乐一直打,她想表现出很有希望的样子,可一直打不通。那位老大爷手扶在前座靠背上,在周围乘客望过来的视线里不禁潸然泪下,他用手蒙住了脸。</p>

<p>“大爷……”林其乐害怕得声音发颤。</p>

<p>旁边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拉着扶手,低头说:“大爷,您别着急,我听说四川那边信号断了,基站都塌了,现在接不上电话!”</p>

<p>“都还在抢修呢!”</p>

<p>“就是啊,大爷,”站在林其乐后面的大婶也说,“万一家里人没事,再把自己吓出事儿来!”大婶哽咽起来。</p>

<p>公交车司机在前头把车停了,他走过来,兴许是以为有老人家心脏病发作了。司机师傅弯下腰,在人群中瞧那大爷的脸,司机扶着他的肩膀,眼眶一红:“大爷,您没事儿吧?”</p>

<p>林其乐把大爷的手机还回去了,临下车前,她还想再说什么,余樵把她拉下去,让人家公交车司机师傅赶紧关了车门就走。</p>

<p>学校组织了捐款,冯乐天忙前忙后的,因为班里人少了,复习又紧张,冯乐天只好找林其乐给他帮点儿忙。林其乐一连几天都没顾上蒋峤西留下的那摞奥数书,她把它们放进了床头橱里,和那只装着红色高跟鞋的鞋盒放在一起。</p>

<p>到晚上复习的时候,林其乐翻着自己的数学笔记本,里头夹着一张高二暑期名校夏令营的通知。</p>

<p>通知背面,是蒋峤西潦草的字迹。他写了三道题,让当时的她来做,好帮助她加深对知识点的理解。</p>

<p>林其乐用手撑着头,她忽然难过地想,为什么她那时没想过去好好珍惜。</p>

<p>五月底的一天,林其乐放学推开家门,看到蒋政叔叔在自家沙发上坐着,正和爸爸一起抽烟说话。</p>

<p>“樱桃,”蒋叔叔一见她回来,扭头问,“蒋峤西最近给你打过电话吗?”</p>

<p>林其乐摇头了,她站在门口。</p>

<p>蒋叔叔低下头,把半截烟咬进嘴里,又吸了一大口。</p>

<p>高考前夜,林其乐看完了最后的作文猜题,她侧躺在被窝里,还是给蒋峤西发短信。</p>

<p>“你还在香港吗,”林其乐的脸被手机屏幕照亮了,“你去哪里了,蒋峤西,我高考完去找你玩好不好?”</p>

<p>“你去伯克利了吗?还是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和我说句话。”</p>

<p>林其乐和蔡方元、辛婷婷被分到同一个考点考试。一大清早出门,电建集团总部门口放起了鞭炮,祝这一代集团子弟高考凯旋。</p>

<p>辛婷婷坐在蔡经理的车上,一路战战兢兢,她好像没有睡好。林其乐从旁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背,辛婷婷面色惨白地说:“其乐,我们是不是要解脱了?”</p>

<p>林其乐不知道,她心里只有未知、不解与越来越多的迷茫。人生的下一站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呢,谁也给不出答案。</p>

<p>林其乐高考发挥得异常出色,也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一丁点儿紧张都没有。</p>

<p>她在高考作文的开头写道:我的家乡,在一个有着三座晾水塔的地方。我度过了非常幸福的童年,长大以后我才知道,那座小城建立在灾难、废墟之上。</p>

<p>高考结束以后,蔡经理张罗着群山几个家庭一同出去聚餐,想给孩子们庆祝。可林其乐实在没心情,她从考完后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地聊天。</p>

<p>爸爸妈妈都去赴蔡叔叔的饭局了,他们很照顾林其乐的心情,给她做了一些饭菜放在餐桌上,也没勉强她什么。家里格外静。林其乐走出去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冰镇汽水来喝。她穿着睡裙,窗外夏夜的风吹进来,风热,吹着也挺凉快。</p>

<p>猫咪趴在沙发垫上,把脸对着风扇直吹。</p>

<p>网页还停留在对“蒋峤西”三个字的搜索结果上。蔡方元的id后面显示手机QQ在线,他问林其乐是不是考砸了,怎么连饭都没心情吃:“我们点了糖醋排骨,你不来吃啊。”</p>

<p>齐乐的QQ窗口一直弹出来,他说:“学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p>

<p>林其乐的手指细长,在键盘上快速敲动。</p>

<p>“你快高三了,你快好好学习吧。”她有点想把他删掉了。</p>

<p>齐乐说:“不是,你放心,我、我不再提之前的事儿了。我是想和你说……”</p>

<p>“……当时我和蒋学长,我们在福州参加数学冬令营。我爸是领队。考试结束那天,他想带蒋学长在福州当地逛一逛的。”</p>

<p>“可蒋学长考完了,回到酒店倒头就开始睡。我当时觉得他好像特别累,因为别的考生家长都在身边,他是自己来的,也不管别人在干什么。他一觉睡到下午六点多,睡醒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了个电话,他想让你去车站接他回家。”</p>

<p>林其乐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愣愣看电脑屏幕上弹出的一行行小字。</p>

<p>“所以我觉得如果他回来,肯定会第一个就联系你的。”齐乐安慰她道。</p>

<p>外面门铃响了,林其乐迟迟回头,意识到爸妈都不在家。她推回键盘,穿上凉拖,走到外面拿起了听筒:“喂?”</p>

<p>“樱桃,是我。”他说。</p>

<p>※※※※※※※※※※※※※※※※※※※※</p>

<p>---------</p>

<p>本章注释:</p>

<p>*2008年中国南方雪灾是指自2008年1月3日起在中国发生的大范围低温、雨雪、冰冻等自然灾害。截至2月24日,因灾死亡129人,失踪4人,紧急转移安置166万人。受灾人口超过1亿。</p>

<p>*“在爸爸床头的磁带里听到过的一首歌”:《国际歌》,唐朝乐队专辑《北京乐与路》,2001年10月30日发行。</p>

<p>*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秒,四川汶川发生里氏8级大地震。地震共造成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伤,17923人失踪,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破坏力最大的地震,也是唐山大地震后伤亡最严重的一次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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