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信笺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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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到花厅门口游廊里，正好能听到里头有石大奶奶奉承声音：“您是太后娘娘嫡亲幺女，太后娘娘不疼您，疼谁啊？”亭姐儿跟后头，脸刷地一下红了。

行昭抿了抿嘴，应邑与中宁来了，善姐儿将才就说了，所以一众小娘子才会急急慌慌地从亭子往花厅里走。耳朵边听到应邑这两个字儿，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贺琰给应邑写那封信，一叠儿厚厚，还盖着青泥封信。

写了些什么呢？

哄瞒？决裂？还是相互指责？

贺琰重天伦宗族又看重仕途道德，应邑这招釜底抽薪意图毁了行景，叫大夫人知道厉害，却反触碰到了贺琰底线——行景再是大夫人生，可他姓贺，毁了宗室长子，就等于蚕食了贺家根基。贺琰行走朝堂，沉浮官宦几十年，决不允许有人拿贺家同他开玩笑，大夫人不可以，三房不可以，应邑不可以。

行昭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却忽然想起大夫人如今又撞见了应邑心头一提，脚程便了些，越过众人，紧紧跟善姐儿后头。

几个小娘子将跨过门槛，屈身行过礼，就听见了中宁长公主语气里带了几分雀跃：“我们定京城里出众几个小娘子可回来了！”又转首向并排坐上首应邑与平阳王妃笑着说：“看着她们，这才发觉自个儿已经不年轻了！”

“您都这样说，我们这些老婆子就该找条缝儿叫自个儿埋进去！”安国公世子夫人石大奶奶边说，边招招手，唤来亭姐儿，帮着她抚了抚裙裾上微不可见褶子，笑着朝上头介绍，“这是小女亭姐儿，往日是个十分娴静个性，今儿个也能和小娘子们嬉闹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又说：“亭姐儿五月及笄，到时候备八珍礼盒请中宁长公主做赞者，您可不许辞！”

石大奶奶说到“玩闹”二字时，善姐儿敛了敛眼睑，含了下颌。是她提议让小娘子们去后厢，就算是耽误了两位长公主时辰，石大奶奶当着主家面，用哪个词不好，却选了“玩闹”两个字儿。小娘子们当以端静为长，这明晃晃地是斥责自个儿这个主人家没当好，把原来娴静自持小娘子招呼着玩闹嬉耍去了，这是瞧准了自个儿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平阳王妃懒得帮自个儿出头罢了。踩踩自个儿，说不准还能讨着平阳王妃好。

善姐儿余光里瞥了眼如坐定般平静行昭，心头不敢埋怨二皇子事儿多，却把账算了行昭头上。

果然，平阳王妃没搭话，端了茶盅小啜几口。

“安国公世子夫人这样人，也能养出个性十分娴静姑娘？”中宁没接话，说话是应邑，语气中清晰可闻满是轻蔑与嘲讽。石大奶奶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亭姐儿几乎泫然于睫了。

行昭抬了抬眼，应邑依旧穿着一件正红右衽夹金丝绣丹鹤牡丹纹十六幅综裙，补子上绣是靛青蓝为底儿，鸳鸯迎春花图案，面容精制，眉毛勾得高挑，将一双丹凤眼衬得媚厉，可神色却有些怏怏，靠椅背上，微蹙了眉头，十分不乐意样子。

中宁左边儿拉了拉她衣角，应邑神色这才缓和些，长舒口气儿，看了看左下首如坐针毡般难安大夫人，又蹙了眉头说：“临安候夫人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平阳王妃下帖子，说是请阖府亲临春宴。”太夫人像是没听出应邑沉闷，笑呵呵地转了头同平阳王妃说道：“听说小娘子们去瞧了府上孔雀与仙鹤？我记得我们那时候春宴是通家之好要么湖舫里摆全鱼宴，要么山间里采来极鲜口蘑混着泉水蒸煮，那滋味现都难忘呢。”又笑着同石大奶奶说，“你婆婆自小和我是手帕交，她喜欢吃鱼了，所以每回说要去骊山上香，她都不去。若要去流水坞看水灯，她去得比谁都早！”

平阳王妃自然不会甩太夫人面子，亦笑着回：“那平善倒是误打误撞了！”

石大奶奶这才找了个阶儿下，感激地朝太夫人笑笑。她只是想讨好平阳王妃，哪晓得这面却惹了那位长公主眼，心里戚戚，想起安国公近况，公公是个大手笔人，一抛洒就能抛洒出几百两银子，只为了买个前朝旧瓷花斛，婆母又是个不管事儿，几个小叔子哪一个是省油灯，要是亭姐儿嫁了二皇子，谁还敢小瞧了大房？

气氛终究是恢复了，平阳王妃时不时问问这个小娘子念过《解文说辞》了没，要不就问问那家娘子针法学到哪里了。小娘子们一个一个红着脸回。场夫人奶奶们总算是看明白了，那两个长公主来只是来凑数，正经相看是这位平阳王妃，一时间态度便为热络了。

满室热闹里，只有两个人没有说话，一个是行昭，毕竟她不是主角，再来一世，什么都看开了，也能乐盈盈地为他人充作绿叶。

另一个便是坐上首应邑长公主。

应邑神色愈加黯淡，看大夫人听完太夫人话，神色好像平静了很多，白白圆圆脸舒展下来，瞧起来日子像是过得舒坦极了。心头不禁气闷得想跳起来，无端地想起了贺琰那个清早送来信，上头言辞恳切，语气温和却句句像刀一样戳她心头，贺琰说起了少时时光，那大概是她一生中美好时光了吧。十四五岁贺琰还很青涩，连送一个对半铜镜给她，都会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渐行渐远呢？是了，是因为那个是非不分老临安候，临终时候还牵挂着贺老三，还有那个不知死活妾室，执意要上书朝堂，将嫡系一支从家谱中除名，还要告贺琰忤逆之罪，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可就从那个时候起，贺琰便加沉闷下来了，日日练剑读书，要不就是太学监里整日整日地闷着写字，再也没往宫里边乱跑了。

记忆中她再见到贺琰时，他穿着一身红袍，还有一个长着圆圆白脸小娘子形容怯怯地跟他身后——这是任临安候大婚之后，带着同样出身名门妇来进宫谢恩。她质问他，他沉默。她打他，他不动。

她哭得肝肠寸断，他便垂着头说了这样一句话：“现我娶不起你。我心中，你很重要，可家族和前程，比你重要。”

应邑想起往事，心里头绞疼，那封信后，贺琰说了一模一样话。

贺琰自小练米芾，写字间却带了些王羲之洒脱和随意，那行字如同烙铁一样，印刻应邑脑海里。十五年前她不懂这个意思，可如今她却懂了。

当初他们分崩离析是因为家族，如今还是因为家族。十五年前贺琰不可能因为情爱娶她，现贺琰不可能。情这一个字，世家簪缨里算得了什么，如日中天临安候喜欢是权势与宗族。

说得明明白白，像耍赖一样，摊开了说，我就是这样，你愿意等便等，不愿意接受就再见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分离过。

应邑绝望一般眯了眯眼睛，这样也好，她至少是排贺琰心中第三位，再没有女人比她能靠前了，只要她能给贺琰带来权势与保障，那是不是贺琰就会喜欢她呢？

或者

应邑直勾勾地望着下首笑得温和自矜方氏，或者方氏再不能带给贺琰足够满意，是不是是不是贺琰就能狠下心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