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别离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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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1、别离
火车开出了站台,就一头钻进黑暗里了,把一座灯火通明的县城给抛弃了。车厢内回荡起动听的音乐,停站时出现的短暂躁乱渐渐平息了,安静恢复了。旅客们转而看书读报,或聚一起聊天、打牌,上点岁数的闭住眼打盹,年轻的不停地摆弄起手机,小女孩子好奇,嘴里嚼着口香糖,一面嚼一面四处张望,一会儿又莫名地靠一边独自犯呆。列车进入夜间行驶,还见一位姑娘扒在窗口看夜色。窗外是无边的黑暗,黑暗中几点流星一样的灯光忽闪忽闪着向后滑去。偶尔间列车左右摇晃,便可见挂在姑娘胸前的一件小小的饰物也随车摇摆。那是一颗用红丝绳穿住吊在胫上的玉石坠儿,纯白色的,小巧而精致,上面还刻着清晰的红字:石榴。
莫非姑娘名叫石榴?是的,她叫石榴。饰物是母亲在她幼年时给她买的,她佩带于胸前已有十八个年头了。心爱之物犹在,而母亲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家里还有父亲、弟弟,但她要离开他们了。她要到哪里去呢?她却并说不清,她只想象着要去的地方比家乡好,因为那里能挣钱。是,为了挣钱,石榴要离开家乡了。
姑娘的模样很土。脑后的辫子是用一只两毛钱的塑料发卡拢住的,象跷起的马尾巴;刘海如月牙木梳子一样,将半个额头遮住;脸蛋虽青春端庄,但肤色粗糙,黝红色的,浑身上下,透露出农村苦孩子的痕迹。一看便知,姑娘不但来自农村,而且穷。没错,石榴的家,是蛰伏在连绵起伏的陕南山地里的一个小山村,穷山村。
穷山村却风景如画,南望汉江东流,北指是莽莽秦岭,村子,只是几处土瓦房,零零星星的,散落在半山腰,或山坡下,山被翠绿覆盖,山之间有水田,但多为旱地,这里盛产烤烟、蚕茧、黄姜、香姑、木耳等,尤其冬去春来,黄灿灿的油菜花开遍田野的时候,简直是一幅天然的图画。这便是石榴的家乡,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山区小姑娘,打小没出过远门,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从不知外面是个什么世界。但单纯有单纯的梦想,本打算能够有书念,也许将来会走出这山沟沟,到外面去闯一闯,她向往外面的世界。但因母亲去世过早,其时正准备高考的姑娘不得不选择了退学,她必须接替母亲,把这个家支撑起来,因为父亲有病,哮喘,患慢性风湿性关节炎,弟弟小,正读初中,家里有地不能不种,还有猪要喂,蚕也得养,等。之后,便看到农田里有了姑娘的身影,割稻子,薅猪草,背粮,浇地,什么活她都干,不过一边干着活儿,却总是一边唱着歌:
我走在飘香的土地上
小蜜蜂也跟随在我的身旁
她身上沾满桃花的芬芳
和我一同轻轻地歌唱
做农活是很辛苦的。而歌声却是欢快的。石榴刚唱罢,对面就有山歌飘过来:
这山望见那山陡
望见乖姐进小沟
打个口哨高处站
乖姐听声头低溜
有话不说在心头
坡下面的稻田里,石榴抬起头,向飘来歌声的山坡望去,看到山坡上有人正朝着她笑。
再也听不到优美动听的山歌了,此时听到的是哐当哐当的列车撞击铁轨的声音。石榴心里沉甸甸的,平生第一次出门坐火车,就把她的心撞碎了。
列车在狂奔。
有人在叫:“石榴,石榴。”
石榴抬起头,她看到一张蜡像一样的女人的脸,那是嫂子翠花,石榴本家堂哥的媳妇。而外边人却不知道她叫翠花,都叫她云花。云花出门打工已经四年多了,出门前那种寒酸的村妇模样早已不见,如今的眉毛是描过的,脸上是涂过粉的,头上不知抹了什么,湿漉漉的似水光发亮,老远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刺鼻的味道,这种味道会使人想到她是个女人,进而引起对她的好奇。嫂子现在富了,像个城里女人了。
石榴是听了嫂子的劝说才出门的,她要以嫂子为榜样,不再留恋山野的美丽。因为美丽是沉寂的,贫穷的。在这个开放的,流动的年代里,尢其对于闭塞山区里过着苦日子尚年轻健壮而渴望富足的女人们来说,有什么比金钱更具有诱惑力呢?
云花喊石榴打牌。石榴不。
云花嘟囔了一句:“这个傻妮子。”
掖了掖毛领子皮衣,云花又继续玩牌了。
石榴在想弟弟。刚与弟弟分手,心情难以从酸楚的别离情绪中平静下来。
弟弟在县中学读高中。从学校到县城火车站有十余里,说好的不让弟弟来送,要过站时,却突然听到噪杂的候车大厅里传来十分熟悉的声音:“姐姐,姐姐”。石榴扭头,看见弟弟向她跑过来了。弟弟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为了省两块钱车费,跑步送姐姐来了。
弟弟抱住姐姐就哭。
石榴也抱住了弟弟,心里一阵酸,也哭了。
弟弟聪明勤奋,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矛。老师说只要好好学下去,考个大学不成问题。因此,弟弟学习更用功了。弟弟是姐姐的骄傲与希望。是,单为弟弟,她也必须出去打工了。
石榴对弟弟说:“你不要惦记我,只管安心学习就是了,往后的学费,我直接寄到你学校。”
弟弟又叫了一声“姐”,又哭。
石榴塞给弟弟十块钱,让他租车回学校,天晚了,姐姐放心不下。弟弟硬是不接。
石榴说:“听话,我到外边就能挣钱了。”
弟弟这才接住,眼泪已像断线的水珠往下掉。石榴不由又抱住弟弟,泪流满面。
众旅客向检票口拥挤,喇叭在催促着旅客进站。弟弟替姐姐拎着包,跟着拥挤的人流向前挪动。几步之遥,石榴觉得是撕肺裂肝的路程,迈不动脚步。
检过票返回头,向弟弟再挥一挥手,石榴朝站台走去。望着姐姐消失的背影,弟弟扶在检票口的栏杆上,眼里闪着泪光,久久不动。
列车在低鸣中缓缓启动了,姐姐走了,弟弟的心碎了。
列车在黑夜里狂奔。
困意渐渐袭来,石榴爬在窗口的案几边上,不觉着睡着了。